鳩爺趴在地上，血從面具的邊緣溢出。

聖主這一掌，毫不留情，他的五臟六腑都有傷，經脈甚至被那侵入體內的水意破壞了近八成，由此可見聖主有多憤怒。

他低下頭，心生愧疚。

當年是他派人監視東陵，發現從東陵離開的聞媚時，原本並不在意，後來因為聞翹也離開了東陵，來到中央大陸，一步步地成長、變強，察覺到她覺醒的傳承自白鳳島的神異血脈十分強悍後，便開始策劃這一切。

聞媚是東陵聞氏的血脈，和聞翹是同族姐妹，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。

所以他們出其不意地捉走尚且弱小的聞媚，由聖主親手封印她的記憶，鳩爺將她帶在身邊培養她，提升她的修為，直到能用的那一日。

聞媚化名為眉姑，一直是個很聽話的下屬。她沒有記憶，加上東陵實在太過偏僻，聞氏的消息不多，她也無從打探自己的身世，不用擔心她背叛。而聞媚確實是個很好用的下屬，交給她的任務她都能完美地完成，鳩爺也頗為信任她。

卻未想，這棋子竟然反將了他一軍。

鳩爺並不蠢，略一聯想，便明白聞媚為何逃走，左不過是聖主決定活祭之事讓她產生危機感，擔心會因此喪命，於是自作聰明先逃一步。按聞媚的行事，估計會逃到北地外的正道駐守之地，向他們稟明自己的身份，拿天聖門來當籌碼，以保住自己。

沒想到自己精心培養的狼反咬自己一口。

鳩爺只怪自己這些年來放松警惕，對她太過放心，才會讓她尋機會逃走，破壞聖主的計劃。

身體緩過來後，鳩爺困難地起身，看著灰色的天空下，神色依然溫柔如水的女子。

“聖主，既然聞媚逃走，聞翹那邊……”

聖主淡淡地道：“聞媚不能用，計劃改變，讓聞翹自己乖乖地來到北地，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神異血脈。”

鳩爺不解地看著她，心思電轉，不免想到邪魔之主。

難道聖主是想利用邪魔之主來逼迫正道交出聞翹？

聖主沒有明說，轉而道：“活祭可是準備好了？”

“已經準備好。”鳩爺忍住體內翻騰的痛楚，沈聲道，“此次準備一百零八人活祭，其中有兩個身懷神異血脈。”

聖主淡聲道：“今晚子時三刻動手。”

鳩爺應了一聲是，看著聖主轉身離開，體內翻滾的血氣再也忍不住，終於噴出來。

他踉蹌地跪倒在地上，輕咳一聲，顫著手取出一顆療傷的靈丹放到嘴裏，好半響方才站起身，雙眼望著前方。

遠處的天空陰翳沈沈，隱約可以看到突破灰霧中縈繞的幾絲魔氣，死亡的氣息在周圍彌漫。

那灰霧之處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人影，黑袍翻飛。

聖主走到灰霧的邊緣處，看著隱在灰色死氣中的男人，那若隱若現的身影，教人看得並不分明。

她凝望好一會兒，方才柔聲說：“閻熠……尊主，活祭已經準備好，今晚子時三刻。”

灰霧慢慢地旋轉著，仿佛並未聽到她的話。

半晌，那灰霧方才散去，露出盤坐在灰霧之中的男人。男人一雙灰瞳垂下，視線落到她身上，死氣纏繞中，只有一片邪惡冰冷。

“活祭？”他開口，聲音嘶啞。

聖主見狀，心中略顯歡喜，克制不住上前，哪知一道死氣襲來，攔住她前進的步伐。

聖主面露黯然之色，那雙如水般溫柔的眸子仿佛也蒙上一層惆悵，不過她的聲音仍是平靜而溫柔的，“是的，您現在死氣纏身，若是想要完全覆活，需要生機。可以從活祭中抽取出生機。”

男人一雙灰瞳盯著她，沒有說話。

聖主也不在意，她將活祭之事詳細地同他說了一遍，再三保證，“只要您能覆活，您便會恢覆曾經的記憶，您會成為偉大的魔界之主。”

說到“魔界之主”時，她的眼睛明亮如星辰。

灰瞳男人依然只是盯著她，仿佛在估量她話裏的真實性，倒也未像初次見面時，灰氣攻擊她。

聖主不由有些心喜，貪心地想要更多，可是對上那雙充滿死氣的灰瞳，她又只能按捺下來。她對自己道，沒關系，只要他能覆活，他會明白自己為他所做的一切，這世間唯有自己對他忠心耿耿。

子時三刻，活祭開始。

一百零八人被放推到荒野的祭壇上，那裏繪有一個血色的大陣，其中兩人被綁在陣中心的柱子上。

這兩個身懷神異血脈之人是天聖門的門徒，他們看向祭壇外的聖主，雖然極力壓制，但眼裏依然有幾分驚惶，不過更多的是崇敬。他們身上的神異血脈是掠奪而來，用了百年時間，成長到元宗境，現在是報恩於聖主之時，他們無怨無悔。

灰瞳男人站在陣前，以他為中心，死氣蔓延。

當子時三刻到來，大陣亮起一道血紅色的光，血光沖天而起。

祭壇上的人身上飄出血霧，那血霧匯集在血紅色的陣中，使那血陣越發的明亮，匯成一道充滿生機的血光沒入男人的身體裏。

嘭嘭嘭——

連續不斷的爆炸聲響起，只見祭祀上的活人一個個爆炸開來，化成更多的血霧，匯入陣中。直到最後一個人爆炸，化成血霧匯入陣中後，彌漫的血光終於消失。

灰瞳男人閉目汲取完所有活祭轉化的生機，慢慢地睜開眼睛。

那雙灰瞳裏隱約掠過幾絲血色，很快就恢覆平靜。

“太少了。”男人面無表情地說，這生機太少，不足以壓下死氣。

聖主忙道：“尊主，活祭需要循序漸進。這是第一次活祭，人比較少，下次會增至千人。尊主且放心，屬下已經找到最富含生機的神異血脈尋來為你祭祀，只要有她在，會讓你恢覆五成的生機，等將聖武大陸活祭後，您將會完全覆活。”

“是誰？”

“是聞翹。”聖主雙眼虔誠地看著他，“聞翹覺醒的神異血脈富含最濃郁的生機，可以使萬物生長，她是最適合的活祭人選。”

灰瞳男人嗯一聲，“盡快將她帶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——

當北地上空突然血光大亮，驚動了山谷裏的人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修煉者們紛紛飛掠而出，看向北地的天空，感覺到那血光中的不祥氣息，心生不好的預感。

鎮守在山谷裏的幾位元帝境老祖神色凝重，雖然他們不知道北地發生什麽事，但那血光中蘊含的氣息，讓他們的心瞬間沈到谷底。

“是活祭。”

跟著聞翹一起眺望北地的眉姑——聞媚輕聲道，心頭滿是不安。

聞翹和寧遇洲望著北地，久久不語。

血光亮起的時間並不長，不過是一刻鐘時間，很快天空就恢覆正常，再無一絲痕跡。但所有人心頭都沈甸甸的，心知這血光可能和邪魔之主有關。

只要那邪魔之主一日不除，他們就一日不敢松懈，更不用說邪魔之主的實力，如今的聖武大陸根本沒有能與之硬扛的存在，縱使他一直窩在北地不出，仍是一個隨時懸在他們脖子上的利刃。

黑夜彌漫在大地，所有返回山谷的人都心情沈重。

聞媚跟著聞翹、寧遇洲進入洞府裏，說道：“我曾聽鳩爺提起，活祭不僅一次，可能會有更多。而且這活祭之人，也是有選擇的，我覺得……”她看向聞翹，欲言又止。

“阿娖是活祭人選？”寧遇洲問。

聞媚點頭，看了他一眼，卻見那位平日看起來溫溫和和的男人，此時面色如霜，眸中隱隱有黑色的芒光跳動，待她仔細看，發現又是一片溫潤。

可能是看錯了。

雖是這麽想，她本能地覺得這人有些可怕，心裏也多了幾分忌憚。

聞翹問道：“聖主是想拿神異血脈活祭給邪魔之主嗎？”

“可能是的。”聞媚點頭，接著又補充一句，“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，我也說不準。”

聞翹平靜地道：“你的猜測應該差不了多少，否則聖主也不會自我出生伊始，就一直派人監視我，按照天聖門對東陵的監視，只怕當年我覺醒神異血脈時，他們就已經察覺到。”

在場的都是聰明人，如何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。

聞媚離開後，寧遇洲拉著聞翹坐下。

他看著身邊的姑娘，柔聲道：“不管天聖門想做什麽，我都不會讓你出事的。”

聞翹朝他笑起來，“我知道，咱們也不是真的窮圖末路，怕什麽？再不濟，不是還有師大哥嗎？到時候用碧麟穿梭鏡離開，還怕他們不成？”

寧遇洲含笑點頭，心裏卻一點也不相信她的話。

如果聖武大陸真的陷入毀滅危機，她不會離開的，甚至可能會選擇犧牲自己。

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睛，將腦海裏那些破碎的記憶驅除，不讓它時時刻刻地侵蝕他的心，提醒他曾經所經歷的絕望。

過了幾日，內海域的修煉者抵達北地。

其中便有上洲島三大勢力的老祖，閔氏的老祖、白鳳島島主、斬海樓樓主都來了，他們都是元帝境修為，能看得出邪魔之主帶來的危險，若是中央大陸淪陷，內海域亦無法獨善其身。

“曾外祖。”

聞翹迎過來，看到閔氏的三位老祖都來了，既開心又有些擔心。

閔狂雲摸摸她的腦袋，閔狂浪含笑點頭，閔狂興拉過她看來看去，欣慰地道：“不錯，咱們阿娖好好的。”

白鳳島的島主看著聞翹，神色有些微妙。

這時，寧遇洲走過來，對白鳳島島主道：“狄島主，不知能否借步說話？”

狄島主看他一眼，微微頷首，和寧遇洲進入洞府說話。洞府裏有禁制，雖然眾人好奇兩人說什麽，但也不好直白地去探查。

聞翹也很好奇，和外祖父、外祖母說了幾句話，就趕緊跑過去。

她和寧遇洲是道侶，道侶之間少有秘密，所以見她進去，旁人也不會不識相地說什麽。

聞翹進入洞府時，便見寧遇洲和白鳳島的島主相對而坐，桌上霧氣氤氳，茶香裊然，兩人的面容在那白霧中都有些不真實。

見有人進來，兩人擡眸看過去。

看到她時，寧遇洲朝她招手，讓聞翹過來坐在他身邊。

聞翹朝白鳳島的島主客氣地見禮，大大方方地坐下，直奔主題：“狄島主是為天聖門的聖主而來嗎？”

狄島主沒想到她如此直白，他微微頷首，“是的。”

“我能問一下，你對她是什麽看法？”聞翹再次詢問，眼神平靜中透著幾分冷意。

狄島主沈默了下，苦笑道：“阿娖，她不是我女兒。”

“什麽？”聞翹楞住。

“從她離開白鳳島，出外歷練後回來，她就不是我的女兒了。”白鳳島的島主微微閉目，“狄螢雖然和狄菀不親近，但到底是姐妹，斷不會如此冷酷。她懷著身孕回來後，就像變了一個人，當初我以為她是被人奪舍。”

“真的奪舍了？”聞翹楞楞地看他。

“沒有。”狄島主搖頭，平靜的面容透出幾分壓抑，“狄螢沒有被奪舍，應該是覺醒了前世的記憶，她是帶著記憶轉世之人。”

說罷，他看向寧遇洲，欲言又止。

寧遇洲給聞翹倒了杯茶，問道：“你可知道她前世是何人？”

狄島主遺憾地搖頭，“狄螢自從叛離白鳳島後，一直藏得極深，她修煉的速度非常快，不過三百年，竟已是元帝境，連我這作父親的亦不是她的對手。我雖是她的父親，但她覺醒了記憶後，並未將我當成父親，只不過是施舍她血肉之軀，讓她得以轉世而生的陌生人罷了。”

聞翹聽得心驚肉跳，終於明白狄螢當年為何能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殺。

閔素淋是她在未覺醒前世記憶之前懷上的孩子，一朝覺醒記憶後，自然不能接受這孩子，並稱之為孽種，方才會恨不得殺了她。

雖不知道狄螢前世是什麽身份，但看她的行事，就知道此女心有成算，只認前世，否定今生，更不將今世放在眼裏。

“她所做的一切，到底為什麽？”聞翹喃喃地問，“她為何要一心覆活邪魔之主？”

“大概她的前世和邪魔之主有什麽淵源罷。”狄島主淡淡地說。

聞翹其實已經猜出來，但心裏並不好受。

因為狄螢覺醒前世的記憶，所以她能狠心地玩弄閔氏於股掌之間，輕易地殺死她的父母，給她種下火毒，盯著她成長。若是她沒有覺醒神異血脈，只是一個普通人，將會在火毒覆發中身亡，若是覺醒神異血脈，便能完全清除火毒，幸運地活下來。

所以當她活下來後，狄螢便能確定她覺醒神異血脈，在暗中覬覦她的神異血脈。

聞翹有些難過，她父母的性命，她的人生，都被人算計。

一雙手探過來將她摟到懷裏，抱著她的男人溫柔地說：“阿娖，別多想。”

聞翹將臉埋在他的懷裏，久久未言。

狄島主看到對面的小兒女，嘆了口氣，輕聲道：“白鳳島的聖女覺醒神異血脈，皆與海族有關，據說我們白鳳島是海皇的後裔，每一代都有女性能覺醒海皇的血脈。”

聞翹看著他，明白他的意思，狄螢覺醒海皇的血脈，能控制水，將水的千變萬化水意控於心中，所向無敵。

她覺醒的是神皇血脈，好像和什麽海皇可沒關系。

狄島主道：“我雖不知道狄螢要做什麽，但看她的行事，一切都和邪魔之主有關。以她的瘋狂，她可能會拉整個聖武大陸陪葬，你們小心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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